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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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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八章

半年多後,一九九八年六月八日。

對秦覆而言,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日子。因為這一天不但是他和宋晚雲的結婚紀念日,還是他和那個她第一次見面的日子。

是的,這一天,秦覆和她將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相遇。

一大早,宋晚雲就開始為丈夫收拾行李。其實這種事情完全可以讓傭人代勞,但她就是享受這種平凡的快樂。她一個人在那裏忙活,不亦樂乎,似乎把旁邊的丈夫都忘了。

秦覆坐在沙發上看宋晚雲忙活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等到她忙完了,他將她拉過來,接著捏捏她的下巴,“晚上我就回來,不用那麽操心。”

“如果很忙,明天再回來。”宋晚雲心疼丈夫。

“那不行。”秦覆摟了摟她,“今天可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,我出差已經很過份了,再不趕回來陪你,真是說不過去。”

聽到這些話,宋晚雲甜甜地笑了。

秦覆說下去:“鮮花和禮物很快就送到,請老婆大人查收。”

宋晚雲摟住他的脖子,“秦覆,你對我真好。”

“應該的。”秦覆吻了吻她的面頰,“晚雲,時間到了,我該出發了。”

宋晚雲馬上陪他下樓。

入戶大廳前,謝蘊華和司機等待著。

見到秦覆和宋晚雲,謝蘊華便愧疚地說:“晚雲,秦覆要和我去上海出差,耽誤你們慶祝結婚紀念日了,真是對不起。”

宋晚雲笑著說:“哪裏的話,有秦覆在,他能幫你應付酒桌上的應酬。”

“太好了!”謝蘊華如獲救星,“晚雲,謝謝你。”

秦覆摟了摟宋晚雲的腰,“好家夥,一點都不心疼你老公。”

宋晚雲嬌嗔:“誰讓你商人重利輕別離?”

秦覆哈哈一笑。

幾句道別的話之後,他和謝蘊華由司機載往機場。

這一回,他們是來上海談一宗金融合作。上午十點和下午兩點各有一場會議,下午六點還有一場金融圈的飯局。晚上十點,他們從上海飛回北京,行程不可謂不緊張。

上午場的會議結束後,秦覆請謝蘊華在外灘的西餐廳用午餐。午餐結束後,兩個人在助理們的陪伴下,逛起了外灘。

走著走著,他們來到了某個門店前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十幾年前,秦覆與宋晚雲曾經在這裏訂過婚紗。只是當時的高級婚紗店如今已經易主,變成了某法國奢侈品的門店。

婚紗……

宋晚雲穿高級婚紗,孟素琴卻只能穿簡單的白色棉布旗袍。如果將來他要娶那個她兩次,那麽旗袍和婚紗,她都要各穿一次。

就這樣,秦覆望著店面出了神。

旁邊的謝蘊華問:“秦覆,這裏有什麽特別的?”

秦覆回過神來,“八五年的時候,我和晚雲就是在這裏訂的婚紗。”

謝蘊華立刻來了興致,“秦覆,我想進去看看,可以嗎?”

秦覆說:“沒問題。”

兩個人這就進店逛了起來。

由於他們樣貌出眾,衣著高級,並且有助理陪同,因而店員們的態度十分恭敬。其實,秦覆現在已經不再親自到店裏買東西了,他送宋晚雲的禮物都是由品牌方親自挑選並送貨上門的。但是這回來都來了,於是他就在謝蘊華的建議下買了不少珠寶首飾作為禮物送給宋晚雲。

出得店門,謝蘊華打趣說:“如果我堂弟的婚姻也像你和晚雲這樣就好了。”

秦覆笑了,“如果他想,有什麽不可以呢?”

“他根本就不想,因為他是奉命成婚,完全不愛他太太。”謝蘊華嘆息,“兩個人爭吵不斷,在外人面前還得裝成恩愛夫妻的模樣。”

秦覆說:“超群有任性的本錢。”

“也是。”謝蘊華苦笑,“爺爺疼他,舍不得讓他做事,他只要好好活著就行了。”

秦覆哀嘆:“你我就比較命苦了,該做什麽就得做什麽。”

“那是。在這方面,咱們算是難兄難弟了。”

“哈哈,說得沒錯。”

兩位好朋友有說有笑地漫步。

下午,他們在開完第二場會議後,稍作休息,緊接著趕赴六點的金融圈飯局。不用說,飯局上都是圈內的重量級人物。

彼時的謝蘊華還是新人,再加上年輕漂亮,因而飯桌上,很多人向她敬酒。說好聽點是敬酒,說不好聽的,就是想找個由頭讓她多喝幾杯,好讓他們看看這位冰美人如何出洋相。

誠如宋晚雲所言,謝蘊華的酒都被秦覆擋下了。好在他海量,能喝得過他的人實在不多。饒是如此,謝蘊華仍是十分心疼,尤其是她看到秦覆的眉頭突然皺了一下之後。女人的直覺告訴她,秦覆在那個時候肯定十分難受。

好不容易熬完飯局,大家盡興而歸。

秦覆馬上和謝蘊華趕往機場,因為他答應宋晚雲,今天要回家。

起飛前,謝蘊華說:“秦覆,飯局上辛苦了。”

秦覆淡然地說:“沒什麽。”

“都怪我不爭氣,讓你喝了這麽多。”謝蘊華十分愧疚。

“這點不算什麽。”秦覆笑了,“放心吧!”

“飯局上,我看到你皺了一下眉頭。我知道,那個時候你肯定很不舒服。”

“蘊華,我真的沒事。”

謝蘊華想了想,“要不,我們不著急回去?”

“不行。”秦覆搖搖頭,“今天是我和晚雲的結婚紀念日,我答應過她,一定要趕回家。”

“你不辭勞苦地匆匆回家,就是送給晚雲最好的禮物。”

“應該的,她是我太太。”

謝蘊華柔聲說:“要起飛了,你睡一會兒,到了我再叫你。”

秦覆輕輕頜首,接著閉目養神。

是的,謝蘊華沒有說錯。剛剛在酒桌上,他確實不舒服,因為他的心口突然抽疼了一下。可是,這與酒精無關。直覺告訴他,可能有什麽事情發生了。

他的直覺沒有錯。

就在他心口發疼的那個時間,離上海不遠的南京市,一位年輕的父親為了救回自己的女兒,不幸在車禍中遇難。而他的女兒因為目睹了他死去時的慘狀,留下了終生的心理陰影。此後,她的一生都為父親的完美形象而活。

這些事情,此時的秦覆還不知道。他在舒適的座位上閉目養神,很快進入夢鄉。夢裏,他來到了一條類似醫院的那種走廊。走廊兩邊有幾把長椅,在其中的一把長椅上,有個小女孩在掩面哭泣。

見到這個孩子,秦覆的心莫名地顫動了。他趕忙走過去在她的身旁坐下,接著溫和地問:“孩子,你為什麽哭?”

小女孩聞言擡起了頭,淚眼汪汪地看著他。

見到她,秦覆楞住了。

她和那個她八歲的時候一模一樣。

有那麽一瞬間,秦覆以為時光倒流了。他回到了小時候,回到了那些遙遠的歲月,回到了那些純粹的時光。所有的失去都能挽回,所有的遺憾都能彌補,所有的美好都能再度擁有……

然而當他定睛一看,這才發現,這個她和那個她不太一樣。雖然她們的樣貌幾乎如同覆刻,但是這個她更極致,而且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靈性。

秦覆回過神來,小心地問:“你多大了?”

她輕輕地回答:“八歲。”

“你是哪裏人?”

“南京人。”

他又一次楞住了。

她不安起來,“你是壞人嗎?”

秦覆搖搖頭,“你放心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是的,他之前說過的所有狠話都不作數了。將來遇到她,他一定好好待她。除非是她逼迫他,否則他不會傷害她,因為他實在狠不下這個心。

小女孩放心地點了點頭,又開始了哭泣。看得出來,她在他面前作了克制。從種種細節來看,她是一個懂事且教養很好的孩子。

秦覆又問她:“你還沒有告訴我,你為什麽哭呢?”

“我爸爸死了,就在今天傍晚……”說到這裏,她終於失聲痛哭。

原來如此,他的心痛是因為她失去了父親。

這麽小的孩子失去父親,無論如論都是一出慘劇。於是他將她擁入懷中,溫柔地說:“乖,節哀順變,不要哭壞了身體。”

坦率地說,此時此刻,他的心中沒有任何特殊的想法,只是純粹的長輩對晚輩的憐愛。畢竟他也是做父親的人,他的兒子和她差不多大。同時,他想要一個女兒的念頭又冒了出來。僅此而已。

小女孩在他的懷中擡起頭,疑惑地問:“你是誰?”

“對不起,我不能告訴你。”秦覆嘆息,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她搖搖頭,“你不說,我也不說。”

“好,不說。”他慈愛地笑了,“但是請你放心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她點了點頭,“我知道。”

秦覆十分欣慰。

忽然,小女孩問他:“你喝了很多酒嗎?”

秦覆一楞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“你身上有很重的酒氣呢!”她看著他,“你是不得已的吧?”

他笑了,“你怎麽知道我是不得已?”

小女孩認真地說:“我知道,喝酒對身體是很不好的。而你看上去不像是一個任性的人,所以,我猜你是不得已的。”

“是的,我是不得已的。”秦覆再次嘆息,“除了喝酒,我還做過許多不得已的事。”

小女孩的目光顫動起來,“那個時候,你一定很難過吧?”

“嗯。”秦覆頜首,“不過,都過去了。”

小女孩松了一口氣。

秦覆看著她,愛憐地說:“你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。”

“我不得不懂事。”她再度落淚,“因為,我沒有爸爸了……”

秦覆拍拍她的背,“乖,想哭就哭個痛快吧!”

她點點頭,在他懷中盡情地渲洩悲傷。

秦覆小心翼翼地擁著她,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平和與純粹。

漸漸地,他進入夢鄉。

醒來的時候,他聽到飛機即將降落的廣播。

旁邊的謝蘊華打趣他:“你這個家夥,竟然睡了一路。”

他苦笑,“確實有些累了。”

謝蘊華低下頭,“對不起,我拖累你了。”

他溫柔地說:“不要跟我客氣。”

謝蘊華點了點頭。

出得機場,兩個人被各自的司機接回家。

晚上十二點,秦宅。

秦覆一進家門,宋晚雲就小跑過來,“秦覆,你辛苦了。”

“不辛苦。”秦覆摟住她,“秦濤呢?”

宋晚雲說:“他早就睡下了。”

秦覆把在上海買的禮物拿出來,“晚雲,快看看。”

宋晚雲接過禮物,聞到了他身上殘留的酒氣,“秦覆,你喝了很多酒嗎?”

秦覆說:“是的。”

“下次少喝,好嗎?”

“我盡量。”

溫馨嗎?

應該是的。

可是,他為什麽若有所失?

淩晨兩點,秦覆醒了。

看到旁邊的宋晚雲正在熟睡,秦覆吻了吻她的額頭,給她蓋好被子,接著輕輕下床。出了臥室,他徑直朝書房走去。到得書房,他給遠在美國的徐雲清打了一個電話。

電話很快接通,徐雲清一上來就問:“老大,找我有何貴幹?”

秦覆問:“雲清,方便接電話麽?”

“方便,我這裏可是大白天的工作時間。” 徐雲清很高興,“反倒是你,淩晨不睡覺給我打什麽電話?是出什麽事了嗎?”

秦覆有些猶豫,“雲清,你說,我該去找她麽?”

徐雲清一楞,“為什麽要找她?”

秦覆把他在飛機上做的夢說了出來。

“天哪,她沒了父親?”徐雲清也很心疼,“她才八歲呢!”

“從她的衣著來看,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。可是她的樣貌實在出眾,如果她的母親改嫁,繼父會不會對她……”秦覆不忍心說下去,“若是她的母親不再婚,而是獨自將她養大成人,她們母女必定要吃很多苦頭。所以我想找到她,給她們母女一點幫助。你放心,我沒有什麽特殊的想法,就是見不得一個孩子如此受苦。僅此而已。”

徐雲清聽完,平靜地說:“老大,我理解你的擔憂。”

秦覆聽出來了,“雲清,你不讚成我找她。”

“是的。”徐雲清嘆了口氣,“無論吃多少苦,那都是上天對她的考驗。只有這樣,她才能成為那個值得的人。”

“我不放心。”秦覆難得不淡定。

徐雲清笑了,“老大,將來你還要教訓她麽?”

秦覆怒喝:“徐頭,胡說八道什麽?”

“好好好,是我胡說。”徐雲清忍著笑,“老大,一切自有上天安排,你就不用擔心了。倘若你去找她,可能會改變一切,也許結果就不是你想要的了。所以你等著就行了,雖然你還要再等二十年。”

秦覆咬牙切齒,“他媽的!”

“二十年的擔憂是殘酷了點。”徐雲清笑了,“可是,好事多磨。”

秦覆很沒好氣,“你小子可是壞了不少。”

“都是跟老大你學的。”徐雲清哈哈一笑,“要不然,我怎麽追得到吳寒?”

“雲清,你們在美國都好吧?徐斌呢,適應嗎?”

“你放心,他好得很呢!但是他十分想念明湖,很想回家。”

“真是個好孩子。”秦覆很欣慰。

“老大,我要他將來跟你,可以麽?”

“我求之不得。”

徐雲清十分歡喜。

秦覆對他說:“好好練習射擊,我去美國找你打獵。”

“沒問題,希望老大手下留情。”

“好說。”

通話到此結束了。

秦覆沒有回臥房,而是從書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張琴譜。

這是他在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完成的一首樂曲,正是在這樣的一個深夜。這首樂曲沒有名字,只在頁眉標註了“1985.06.08”的字樣。他沒有和任何人分享過這首樂曲,也沒有在家人面前彈奏過。

驀地,他心頭一動:如果由那個她來彈奏這首曲子,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畫面?對了,那個她會彈鋼琴嗎?當然不會彈也不要緊,學就是了。那麽靈的一個人,這點小事不難辦到。

他凝視著琴譜,陷入了沈思。

宋晚雲從半掩的房門看著自己的丈夫,落下了眼淚。

新婚之夜的後半夜,她也是這樣悄悄地站在書房門口,等待著他回臥房。他的確待她很好,可是,他對她封閉了自己的心。因為他的心,只會向那個在遙遠的未來的人兒敞開。

她毫不怪他,因為她認為這是她應得的報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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